诗人的散文,请欣赏台湾知名画家、诗人与作家蒋勋散文( 二 )


苏轼的《赤壁赋》也写在这段时间 。《前赤壁赋》原迹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,文末尚附有小注:“轼去岁作此赋,未尝轻出以示人,见者盖一二人而已 。钦之有使至,求近文,遂亲书以寄 。多难畏事,钦之爱我,必深藏之,不出也 。”被诬陷之后苏轼也知道小人的可怕,知道这件文学名著的背景,再读东坡这几句委婉含蓄之词,真是要觉得啼笑皆非啊!
在黄州这段时间,东坡常说“多难畏事”或“多难畏人”这样的话 。他的“乌台诗案”不仅个人几罹死罪,也牵连了家人亲友的被搜捕贬谪 。他的“多难畏人”,一方面是说小人的诬陷,另一方面,连那深爱的家人亲友学生也宁愿远远避开,以免连累他人 。与李端叔的一封信说得特别好:“得罪以来,深自闭塞,扁舟草屦,放浪山水间,与渔樵杂处,往往为醉人所推骂,则自喜渐不为人识 。”
穿着草鞋,与渔民樵夫混杂,被醉汉推骂,从名满天下的苏轼变成无人认识的世间凡夫俗子,东坡的脱胎换骨,正在他的被诬陷、受诟辱之后,可以“自喜渐不为人识”吧 。
《寒食帖》写得平白自在,无一点做态,也正是这纷华去尽,返璞归真的结果吧 。卷后有苏轼学生黄庭坚的跋,对《寒食帖》赞誉备至 。黄庭坚是宋四大书法家苏、黄、米、蔡,仅次于苏轼的一人,书法挺拔峻峭,但是他对《寒食帖》叹为观止,正是黄州的东坡竟可以连美也不坚持,从形式技巧的刻意中解放出来,美的极境不过是“与渔樵杂处”的平淡自然而已吧 。
在拥挤秽杂的市集里,被醉汉推骂而犹能“自喜”,也许“我执”太强的艺术家都必须过这一关,才能入于美的堂奥 。但是,谈何容易呢?

诗人的散文,请欣赏台湾知名画家、诗人与作家蒋勋散文


莲 花
人们相信一种肉体上的仪式可以转化为精神 。如同古老的宗教修行都从剃去头发开始 。头发应该是人的肉体上最可以割舍的部分吧 。
他感觉到锐利坚硬的刀锋一一断去了发根,从前额移向两鬓,他感觉到发根断去时那种拉扯的力量,好像很多的眷恋、很多的依赖、很多的牵挂、很多割舍不去的千丝万缕的纠缠,在冰冷坚硬的钢铁刀刃的锋利下,一一断去了 。
他也可以感觉到那些割断的头发,好像失去了重量,轻轻落下,好像黑暗的冬夜静静飘落的雪片,落在他的前胸、两肩,落在他盘坐的膝上,落在他交握的手中 。
这是最轻微的肉体的离去吧 。他静坐冥想 。
眼前有许多幻影,那些如星辰般美丽的烛光,一寸一寸燃烧着,它们也是在舍弃一部分的身体中冥想光亮的意义吗?
然而雪这样无边无际的落着,在阒暗的冬季夜晚,有诵念的声音,有轻微到不容易察觉的呼吸和人的体温,有割舍和告别时的叮咛和嘤嘤的哭声 。
【诗人的散文,请欣赏台湾知名画家、诗人与作家蒋勋散文】当果实在冥想作为花的时刻,那种种的微风摇荡和日光移转的午后,有千万种华丽灿烂,如同蛹眠中的蝉,忽然想起了一个夏季的悠长的叫声 。
种种,前世和来生的诸多困扰,在此刻,借着一种割断的力量,交错重逢了 。
因此他想这断去发根的仪式,终究也只是一种幻相,以为借此便了结了前生和来世的种种因缘吧 。
躯体的欲望与躯体的瓦解,他的冥想回到许多肉体欲望的记忆;那些热烈潮湿的唇的吮吸,那些温热的摇荡起来的乳房,那些交媾着不自制的肉体,剧烈的心跳和喘息,那些纠缠着无以自拔的肉体与肉体的宿命,如何割断、舍离,如何捐弃,像这些纷纷坠落的头发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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