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毛《哭泣的骆驼》的序言

【三毛《哭泣的骆驼》的序言】二度从奈及利亚风尘仆仆的独自飞回加纳利群岛 , 邮局通知有两大麻袋邮件等着 。
第一日着人顺便送了一袋来 , 第二袋是自己过了一日才去扛回来的 。
小镇邮局说 , 他们是为我一个人开行服务的 。 说的人有理 , 听的人心花怒放 。
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请来大批邻居小儿们 , 代拆小山也似的邮件 , 代价就是那些花花绿绿的中国邮票 , 拆好的丢给跪在一边的我 。 我呢 , 就学周梦蝶摆地摊似的将这些书刊、报纸和包裹、信件 , 分门别类的放放好 , 自己围在中间做大富翁状 。
以后的一星期 , 听说三毛回家了 , 近邻都来探看 , 只见院门深锁 , 窗帘紧闭 , 叫人不应 , 都以为这三毛跑城里疯去了 , 怎会想到 , 此人正在小房间里坐拥新书城 , 废寝忘食 , 狂啃精神粮食 , 已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。
几度东方发白 , 日落星沉 , 新书看得头昏眼花 , 赞叹激赏 , 这才轻轻拿起没有重量的《稻草人手记》翻了一翻 。
书中唯一三个荷西看得懂的西班牙文字 , 倒在最后一个字上硬给拿吃掉了个O字 。 稻草人只管守麦田 , 送人的礼倒没看好 , 也可能是排印先生不喜荷西血型 , 开的小玩笑 。
看他软软的那个怪样子 , 这个扎草人的母亲实是没有什么喜悦可言 , 这心情就如远游回家来 , 突然发觉后院又长了一大丛野草似的触目惊心 。
这一阵东奔西跑 , 台湾的连络就断了 , 别人捉不到我 , 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。 蓦一回首 , 灯火下 , 又是一本新书 , 方觉时光无情 , 新书催人老 。
母亲信中又哀哀的来问 , 下本书是要叫什么 , 《寂地》刊出来了 , 沙漠故事告一段落 , 要叫《哑奴》还是叫《哭泣的骆驼》;又说 , 这么高兴的事情 , 怎么也不操点心 , 尽往家人身上推 , 万一代做了主 , 定了书名 , 二小姐不同意 , 还会写信回来发脾气 , 做父母的实在为难极了 。
看信倒是笑了起来 , 可怜的父亲母亲 , 出书一向不是三毛的事 , 她只管写 。 写了自己亦不再看 , 不存 , 不管 , 什么盗印不盗印的事 , 来说了三次 , 回信里都忘了提 。
书 , 本来是为父母出的 , 既然说那是高兴的事 , 那么请他们全权代享这份喜悦吧 。 我个人 , 本来人在天涯 , 不知不觉 , 去年回台方才发觉不对 , 上街走路都抬不起头来 , 丢人丢大了 , 就怕人提三毛的名字 。
其实 , 认真下决心写故事 , 还是结了婚以后的事没想到 , 这么耐不住久坐的人 , 还居然一直写了下去 。
前住在马德里 , 当时亦是替国内一家杂志写文 , 一个月凑个两三千字 , 着实叫苦连天 。 大城市的生活 , 五光十色 , 加上同住的三个女孩子又都是玩家 , 虽说国籍不同 , 性情相异 , 疯起来却十分合作 , 各有花招 。 平日我教英文 , 她们上班 , 周末星期 , 却是从来没有十二点以前回家的事 。
说是糜烂的生活吧 , 倒也不见得 , 不过是逛逛学生区 , 旧货市场 , 上上小馆子 , 跳跳不交际的舞 。 我又多了一个单人节目 , 借了别人机车 , 深夜里飞驰空旷大街 , 将自己假想成史提夫麦昆演第三集中营大逃亡 。
去沙漠前一日 , 还结伙出游不归 , 三更半夜疯得披头散发回来 , 四个女孩又在公寓内笑闹了半天 , 着实累够了 , 才上床睡觉 。
第二日 , 上班的走了 , 理了行李 , 丢了一封信 , 附上房租 , 写着:“走了 , 结婚去也 , 珍重不再见!”
不声不响 , 突然收山远去 , 倒引出另外三个执迷不悟的人愕然的眼泪来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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