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适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 胡适 教案( 二 )


有一个初秋的傍晚,我吃了晚饭,在门口玩,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 。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,她怕我冷了,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 。我不肯穿,她说:“穿上吧,凉了 。”我随口回答:“娘(凉),什么!老子都不老子呀 。”
我刚说了这句话,一抬头,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,我赶快把小衫穿上 。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 。晚上人静后,她罚我跪下,重重的责罚了一顿 。她说:“你没了老子,是多么得意的事!好用来说嘴!”她气得坐着发抖,也不许我上床去睡 。
我跪着哭,用手擦眼泪,不知擦进了什么微菌,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 。医来医去,总医不好 。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,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,有一夜她把我叫醒,她真用舌头舔我的病眼 。这是我的严师,我的慈母 。
我母亲23岁做了寡妇,又是当家的后母 。这种生活的痛苦,我的笨笔写不出万分之一二 。家中经济本不宽裕,全靠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 。大哥从小就是败子,吸鸦片烟,赌博,钱到手就光,光了就回家打主意,见了香炉就拿出去卖,捞着锡茶壶就拿出去押 。
我母亲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,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 。但他总不够用,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 。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,每人一盏灯笼,坐在大厅上不肯去 。大哥早已避出去了 。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 。
我母亲走进走出,料理年夜饭、谢灶神、压岁钱等事,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 。到了近半夜,快要“封门”了,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,央一位邻舍本家到我家来,每一家债户开发一点钱 。作好作歹的,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 。
一会儿,大哥敲门回来了 。我母亲从不骂他一句 。并且因为是新年,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 。这样的过年,我过了六七次 。
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,二嫂是个很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 。她们常常闹意见,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样,她们还不曾有公然相打相骂的事 。她们闹气时,只是不说话,不答话,把脸放下来,叫人难看;二嫂生气时,脸色变青,更是怕人 。
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,也是如此 。我起初全不懂得这一套,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 。我渐渐明白,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;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 。这比打骂更难受 。
我母亲的气量大,性子好,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,她更事事留心,事事格外容忍 。大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,她的饮食衣料总是和我的一样 。我和她有小争执,总是我吃亏,母亲总是责备我,要我事事让她 。
后来大嫂、二嫂都生了儿子了,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子来出气,一面打,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 。我母亲只装作没听见 。有时候,她实在忍不住了,便悄悄走出门去,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去坐一会,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谈 。她从不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 。
每个嫂子一生气,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歇,天天走进走出,板着脸,咬着嘴,打骂小孩子出气 。我母亲只忍耐着,人道是在不可再忍的一天,她也有她的法子 。这一天的天明时,她就不起床,轻轻地哭一场 。
她不骂一个人,只哭她的丈夫,哭她自己命苦,留不住她丈夫来照管她 。她刚哭时 。声音很低,渐渐哭出声来 。我醒了起来劝她,她不肯住 。这时候,我总听得见前堂(二嫂住前堂东房)或后堂(大嫂住后堂西房)有一扇门开了,一个嫂子走出房向厨房走去 。
不多一会,那位嫂子来敲我们的房门了 。我开了房门,她走进来,捧着一碗热茶 。我母亲慢慢止住哭声,伸手接了茶碗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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