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此，这一天的游玩，其实是我给我们的告别仪式 。
那一整天，我都很努力地想要记住跟她相处的感觉 。
在回学校的路上，我们停在一个红绿灯前 。我看着她的侧脸，扎起的马尾被风往后吹，两边鬓角的发丝缠在耳朵的上面 。在高挺的鼻梁之上，一双眼睛倒映着前面的灯光，熠熠生辉 。
我希望自己在六十年后，还记得我曾经有过这个朋友，她曾经这样在我身边 。
这样的仪式感可能会显得有些许傻里傻气，但好像唯有如此，我才愿意接受一段关系的终结，才愿意相信这个人从此在我的生命中抽离出来了 。
这是在爸爸逝世时，我们之间没有完成的动作 。
所以，当时的我始终觉得，他只是去了某一个地方，可能会过很长的一段时间，但他会回来的 。
这种仪式感就像是一个按钮，按下去了，要告别的人才会真正地离开 。
而我也意识到，只要我没有去按下这一颗按钮，“后遗症”就会一直存在，似乎那个人还没有离开 。
但这也算是一种美好的幻想，像是一段其实已经讲完的话，但是你不给它落下句号，它就永远不能说是终结 。
这种近似于阿 Q 精神的自我麻醉，说不定是我们在面对生离死别时，其中一种比较好的寻求慰藉的方式 。
因为，缺失的告别也会在生活的各个意想不到的小细节里，千千万万次地上演，仿佛一不小心，我就能和爸爸撞个满怀 。
爸爸去世后一个月，我下楼买了一罐珠江纯生 。
零点一过，我来到窗户旁边，打开了易拉罐的口子 。朝着天空，我在防盗网上轻轻地碰了一碰 。
我忍不住想象，这是我和爸爸的碰杯，然后把酒一饮而尽 。
这时候，突然前窗外袭来一阵大风，把我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。喝酒喝到一半的我，在感受到这阵风时，整个人都愣住了 。
一定是他回来跟我告别了 。
因为这个念头，我顷刻间红了眼睛 。放下酒罐，我回身看了一下和爸爸的合照，合照旁的纸片被风吹得向上扬起 。
我木木地站在原地，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。
“你来跟我说再见啦 。”
在接下来的日子里，许多意想不到的时刻和物件，都被我看作是他的化身 。
这些时刻和物件，可能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，又可能是无端折射到我掌心的阳光，亦或是在窗台停住了的一只小鸟，甚至是拂过我脸的一株杨柳 。
我发现，在我的一次次想象中，爸爸似乎已经融入了我的世界 。也因为这样，我变得更热爱这个世界 。不过这样说，可能你们还是不太能理解 。
最近有一次，我路过一条林荫道 。
天气已经转凉，我穿上了一件有兜帽的卫衣 。
回到家后把衣服脱下来，我发现兜帽里有一片发黄的枯叶 。
这片枯叶并不精美，甚至有些粗糙，上面有些微微发黑 。轻轻一扫，手指上就沾满了尘埃 。但是我仍然把这片枯叶小心地用一个盒子装好，收在了我书桌的抽屉里 。
因为我总感觉，这是他给我留的礼物 。
还有一次，我在浴室里洗澡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飞进来了一只小飞蛾 。
它时而扑闪着翅膀，时而沉默得像一颗精致的小石子 。
以往，我可能会拿起手上的花洒喷它，这是我过去洗澡时的乐子 。
但是这一次我没有这么做 。我隔着氤氲的雾气看了它两眼，然后又自顾自地转过身继续洗澡 。
甚至还因为它的闯入而感到心安，这次洗澡也比以往洗的更久 。
似乎那片枯叶，这只飞蛾，都是爸爸回来找我了 。
这样的时刻数不胜数，于是这个世界就变得好温柔 。
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会这样面对离去的人，但似乎好像我这样想，我就可以一直像小时候那样躺在爸爸的肩膀上，去到哪都不会孤单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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