陪母亲走到人生尽头 爱你到时光尽头( 五 )


一位老教授总是独自坐在桌边,寸步不离地望着桌上的黑色提包,不说话,不走动 。陆晓娅被这巨大的落寞震撼,不敢看他 。有一次走近和他聊天,老教授抽动了嘴角,但说不出话来,他把提包打开,取出了他始终带在身边的东西——一张红彤彤的荣誉证书和一张清华大学二校门的明信片 。
母亲总是颤颤巍巍地在养老院里游荡 。陆晓娅想知道母亲眼里的世界,她模仿母亲低头的角度,发现只可以看见自己脚前的一小块地方 。如果没有人拽着,母亲就会径直走向墙角,咚一声撞上去 。
入院一年后,母亲不会抬头了 。无论何时,她的脖子都低垂着,陆晓娅给她买了一块婴儿用的口水巾 。长期低头让她的右眼睑变得水肿,大家只好让她放平身体,尽量躺下来 。姐妹俩不断给母亲按摩放松 。“……一点点地让她感知,坐在她身边的这个人,是爱她的,是希望她感觉到自己还是被爱的 。”她写道 。
母亲89岁那年,在国外旅行的陆晓娅接到了养老院医生打来的电话,她立刻飞回北京 。陆晓娅和妹妹觉得寿衣店的衣服不符合母亲的气质,早就准备好了她在国外工作时穿过的墨绿色丝绒旗袍,搭配上绸缎布鞋和真丝围巾 。去世时,多年因颈椎弯曲只能侧身而睡的母亲终于躺平了 。
办完母亲的后事,陆晓娅买了一张机票,独自飞去海边,希望大海的辽阔对冲生命的渺小和脆弱 。丈夫想陪她,她坚持一个人,“因为一个人我想哭就哭了,我不用跟任何人解释 。”
35篇陪伴手记,她哭着重读了一遍,母亲离世的悲伤比她想象得更汹涌 。她发现自己最大的遗憾是无法了解母亲内心的世界,无法完整拼凑她一生的故事 。如果有机会,她很想问母亲,当初因为已经生下了自己,丈夫又调到北京工作,不得不放弃大学学业,一生没有做自己最喜欢和擅长的工作,是否感到后悔 。“如果可以选择的话,你愿意选择生孩子还是不生孩子?”
陆晓娅告诉南方周末采访人员,她不怕听到这个答案 。“我已经成长到足够复杂了,不会简单化地判断这个问题 。”
几天前,陆晓娅清理电脑,发现一个视频文件,名字是“我永远爱你” 。她茫然地打开,看见视频里是2014年的自己,捧着亲子绘本《我永远爱你》正在为母亲读 。她搂着母亲,“妈妈,我爱你 。你爱我吗?”母亲没有回答 。
陆晓娅一边看,一边掉眼泪 。
南方周末采访人员 李慕琰

推荐阅读